1985年,在英国西南端距离康瓦尔半岛45公里的一座小岛上,当地的议会主席兼历史学家罗伊·邓肯,决定给荷兰大使馆写一封信。
荷兰方面收到信之后翻找了大量的资料,最终确认了一件事:1651年春天,当时的荷兰帝国曾向这片群岛宣战,且理论上这场战争还在继续。1986年4月17日,荷兰大使馆回访小岛,和平条约终于签署完成,这场历时335年的“战争”宣告结束。
有意思的是,这场在世界史上时长能排第二的战争,没有任何的人员伤亡,双方甚至没有耗费过一颗子弹。这就难怪连宣战的荷兰人都差点忘了。
但是人们很快发现,战争的另外一方,锡利群岛,近百年来一直硝烟弥漫——仅由加里森枪手(Garrison Gunners)和伍派克流浪者(Woolpack Wanderers)两支球队组成的世界最小足球联赛,近几年的黄牌数明显增多了。
从每年的10月直到转年的复活节,只要天气允许,这两支球队会固定在每个周日的上午10点半来到圣玛丽岛的加里森球场进行比赛。
在锡利群岛140多个岛屿中,有人居住的只有5个,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这里的联赛曾有4支球队,但因为人口的逐渐流失最终缩减到了极限规模。如今锡利群岛的绝大部分居民都在面积6平方公里的圣玛丽岛上生活,约有2000人左右。
加里森枪手和伍派克流浪者两家球队当然也都在圣玛丽岛上,在岛上长大并在锡利群岛联赛效力多年的威尔·莱斯布里奇深知很多人都好奇这里的一切。
“这可能有点荒谬,就像英国的那句老话,‘我们可以每周和你们比赛吗?’”在英国,每当一支球队对另一支球队(尤其是宿敌)取得大胜,胜利一方的球迷通常会在赛后唱起这句歌谣。
“大家可能会问两支球队踢来踢去是不是有点无聊,但跑一跑的感觉很好,很有趣。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老朋友了,从小学的时候就认识,所以这是一场竞赛,也像是一场社交活动。在比赛的时候,每个人的惯用脚和技术特点,比如谁喜欢内切,谁喜欢拿球转身,对面其实都很清楚,正因为大家知己知彼,会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激烈的铲球。”
“比赛中的零星冲突总是难免的,但两支球队的摩擦仅限于场上,当终场哨声吹响,那些有点粗野的动作也都会被原谅。在这里,打架斗殴是不存在的。”
如果你想从英国本土去到锡利群岛,除了直升机这种比较奢侈的方式,唯一的路线是从有英国“天涯海角”之称的彭赞斯乘坐海船前往。然而因为暴风雨和大雾天气频繁,一支球队想要去到锡利群岛参加比赛,几乎无法准确预测到达时间,所以尽管锡利群岛联赛隶属于英足总,群岛上的两支球队并不在英足总的金字塔体系中,因此也就无法参加足总杯。
但也正是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让锡利群岛联赛保有着充分的制度自主权:哪怕只有两支球队,他们也能玩出花儿来。
每个赛季开始前,所有即将参加联赛的球员们都会到当地的一家酒吧集合,在那里,他们先是共同票选出两名队长,然后由两名队长像NBA选秀一样挑选出各自的球队阵容。队长会轮流挑选,直到所有球员确认自己的归属。
这其中还有一个贴心的细节:队长的挑选顺序是绝对保密的,所有球员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在第几轮被选中,这么做的理由也很明显,都是一个岛上的邻居,谁也不希望自己是那个“挑剩下的”。
在这样的选秀制度下,锡利群岛联赛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新鲜感,并且从队员的角度说,连续几年为同一支球队效力的概率非常低,也就不太容易产生主队情结,更何况在这个岛上,主队情结是真的毫无必要。
如果一切顺利,经双方队长轮流挑选出的两支队伍在实力上不会有明显差距,但天平也有突然倾斜的时候:
“2023年,加里森枪手队的一名主力球员原本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整个冬天,结果后来他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找到了一份工作,枪手队一下子失去了他们的明星。这种情况是会发生的,比如有人受伤,有人有事请假,但联赛通常会慢慢自己恢复平衡,比如一边连赢两三场之后,某几位球员无法出场,然后又迅速输掉两三场。”
近些年,锡利群岛联赛也遇到了一些困境,主要是球员储备不足:一旦某场比赛有一方凑不齐首发,要么临时抽调编外人士,要么只能将比赛推迟。
联赛的球员短缺反映在统计学上,是锡利群岛自2011年起人口下降了6.8%,而这又和岛上的教育环境直接相关:土生土长的孩子们到了16岁之后,通常会搬到最近的康沃尔半岛继续自己的学业,而这其中只有部分人会在学成之后回到岛上。
“我们每年都会流失大概6个孩子”,俱乐部主席安东尼·吉本斯说起“球队的人口问题”也会忧心忡忡,“大概五六年前,因为球员确实不够,我们队里只够踢八人制,好在后来我们补充了5-6个球员,但也许不知道哪一天又没人了。”
如今岛上人口的平均年龄已经从几年前的46岁上涨到50岁,以至于联赛中还有相当多的70后球员,而创下纪录的一位已经过了70岁。当然参赛年龄跨度很大对岛民们来说并不是问题,任何符合比赛年龄的人只要搬来岛上,很快就会被邀请参加这项赛事。
不过即便双方顺利凑齐了首发,意外情况仍然随时会发生——几乎所有的参赛球员都有本职工作在身,尤其像警察和消防员,他们可能正好需要在周日值班,往往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们从场上叫下来。
吉本斯就提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几年前,队里有个农夫,叫戴夫·芒福德还是查弗我忘了,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有人说‘喂!你们家的牛跑了’,他赶紧回家去找牛。当时我们半场2-0领先,结果下半场不得不10人应战,最终输了个2-3。更好笑的是,最后我们才知道,丢的那牛也不是他们家的。”
即便有各种突发状况出现,锡利群岛联赛每个赛季的18场比赛都会坚持完成,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还有两项杯赛要踢:批发商杯和前甲板杯。两项杯赛都是标准的主客场两回合制(尽管就只有一块场地),不设客场进球规则。
每年的圣诞节当天,岛上还将举行盛大的“老将VS新秀”表演赛,对岛民来说,这个类似慈善盾杯性质的比赛就像过节一般。某年的表演赛中,加里森枪手队队长希克斯迎来了自己足球生涯的最高光时刻。
这位42岁的造船工说起当年那个进球一脸的兴奋:“那场比赛老将队1-7输给了年轻人,但我打进了全队的唯一进球,那是一记倒钩,就跟C罗对阵尤文图斯打进的那个倒钩一样!”希克斯在过去的15年里出场了150次,打进160球,这进球效率也是C罗级别的。
锡利群岛联赛的快乐并不是孤悬在海上。每年九月,马尔德梅尔运动俱乐部都会从英国大陆来到岛上进行交流,除了足球,还包括飞镖、划船、沙滩排球等项目,“马尔德梅尔”在法语里直译过来是“晕船”的意思。
2023年,象征着跨海交流的里昂内斯杯重磅回归:这是一项半定期性质的赛事,2012年成立以来原本有6支球队参加,后来改为由锡利群岛联赛冠军与彭赞斯当地的业余球队Dynamo Choughs一场定胜负。
Dynamo Choughs队的一名球员手艺精湛,为这项赛事专门制作了“世界上最小的奖杯”:高度1厘米,厚度仅有6毫米。这件新奇的银器引起了国际足联的关注,目前奖杯的复制品陈列在苏黎世的官方博物馆内。
世界最小的奖杯,高度仅1厘米
“国际足联告诉我们,这个杯子放在他们的博物馆里会很棒,现在他们还保留着”,据俱乐部主席吉本斯透露,如此迷你的奖杯并不会影响夺冠之后的仪式感,“尽管这杯子只有1厘米高,赢得奖杯的球队还是会想办法往杯子里倒上一点啤酒。”
2023年2月,吉本斯和俱乐部秘书长马特·西蒙斯以VIP的身份受邀前往苏黎世总部参观,并签署了奖杯再给博物馆展出5年的协议。吉本斯笑着解释了为什么奖杯的表面发生了一点凹陷:“有一次在返程巴士上,奖杯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参观结束后,吉本斯代表球队向博物馆赠送了两件球衣——每次在岛上接待世界各地的记者或者电视台工作人员,送球衣都是必要的环节。
岛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外界的关注,毕竟旅游业本身也是岛上的支柱产业。说起来,吉本斯如今能当上俱乐部的主席,也和多年前的一次“奇遇”有关。
2007年,阿迪达斯策划了一条名为“梦想远大”的广告片:贝克汉姆、杰拉德、维埃拉、巴拉克等人来到锡利群岛,除了和岛上的年轻球员过招,还有在海滩上吃炸鱼和薯条的镜头。
“岛上有人打电话给新闻界说贝克汉姆来了,所以很快一群直升机赶了过来,但当时贝克汉姆因为档期的原因已经离开了。电视台需要补拍一脚射门的镜头,我被安排作为贝克汉姆的替身”,吉本斯回忆道,“这也是我后来在岛上出名的原因,我觉得给这座小岛曝光总是好事。”
2019年,曾常年赞助曼联的电信巨头沃达丰为锡利群岛量身定做了一套联赛系统:FAR(Fans Assistant Referee,球迷助理裁判),岛上的所有居民都可以通过这个5G视频的审查系统,实时在线为联赛中有争议的判罚进行是否需要改判的投票。
所以尽管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和同一个对手不停的比赛,这个世界上最小的联赛并不会显得乏味。打进C罗式倒钩的希克斯表示:“没有足球,一切都很无聊。我希望我的妻子没有听到这些,但足球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
希克斯曾短暂离开过这个联赛,但现在他复出了:“只要我还能坚持,我就会继续踢球。如果有一天能跟儿子一起踏上加里森球场,那就太好了。”
希克斯的儿子今年6岁,所以这个爸爸大概还得再踢十年。